叁 自力更生
1971年,徐連增不到40歲,身上既充滿藝術工作者的理想和追求,同時更具軍人的果敢與堅忍不拔。攻克下“立足尖”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,全宣傳隊對他的決策從此深信不疑,只要開啟智慧、竭盡全力,似乎沒有什么困難不能解決。
一出完整的芭蕾舞劇,合格的表演只占成功的一半,另一半則要依靠樂隊、服裝、道具、布景、燈光等一系列配套環節,而所有這些都由徐連增一手負責。
當初向革委會匯報排演“娘子軍”的想法時,領導問徐連增需要多少錢,他想了想答:“真要花錢百萬也下不來,咱們就艱苦奮斗,能自己解決的自己解決,怎么也得一萬塊錢吧!
上個世紀70年代初,老百姓掙三四十塊錢工資的是大多數,花一兩萬已不是小數目。后來宣傳隊在實際運作中花了兩萬,但“中芭”的人聽說后告訴徐連增:“你們這錢還不夠我們打漿糊的,我們做布景打漿糊就得兩萬以上!
錢批得不容易,要花就得花在刀刃上。只要自己能做的,絕不花錢去買。徐連增將隊員們分成服裝組、道具組、制鞋組,白天邁腿跳舞,晚上動手制作。
王自強記得,洪常青赴南府拜壽一場,一身白西裝白皮鞋,都是從中央樂團的演出服里挑出來的!拔母铩逼陂g,西洋樂曲被禁止演奏,西裝皮鞋成了廢品,一箱子一箱子的拿出來賣,一雙全新的棕色純牛皮皮鞋才5毛錢。老百姓沒人來買,買了也不敢穿,王自強挨件試,過了一把癮?善ば阋耸潜阋,顏色卻不合要求,徐連增一擺手:“使白橡皮膏粘!睆尼t務室要來一捆橡皮膏,粘完了跟原劇里的一模一樣。
徐連增又率領張之維、李京云幾個隊員到北京幾家信托公司翻找查抄物資,對方也很支持:哥幾個挑吧,用什么就拿。挑完了給錢就收點,不給也就算了。地主、老四的服裝都是從查抄物資里來的。
讓女隊員們至今記憶猶新的還要數長筒絲襪。演出的時候,因為打光,“娘子軍”的腿會顯得特別白,效果出不來。人家“芭團”的女演員都穿尼龍絲襪,宣傳隊沒有,也買不著。徐連增靈機一動,煤氣熱力公司當時屬于公用局系統,公用局有個大使館清潔隊,專門收集處理外國人扔的垃圾,里面就有長筒絲襪。徐連增派幾個小伙子直奔東直門那兒撿,撿回來先洗干凈了,連褲的給主角穿,若有破的,就一剪兩半,讓配角穿下半截。
當時的人誰見過這些啊,更讓幾個小伙子開眼的是,外國人吃剩的面包也不能隨便扔,清潔隊專門圍起個養豬場,里面的豬吃剩面包吃得白白胖胖。
為了省錢,真是各種招數都想盡了。釘布景的釘子買不起,就去施工的工地上起廢木頭上的舊釘子;上百套紅軍戰士、赤衛隊、團丁、少數民族的服裝買不起,就去買壽衣,拿回來自己染色、自己裁剪;做布景用的都是有業務關系的印染廠廢棄的下腳料;黎族舞里演員們戴的頭飾,都是用女隊員剪下的長發編織而成;樂隊的譜架子、定音鼓、大貝斯,舞臺用的40多種燈,徐連增畫好圖紙,工廠里的能工巧匠再照著做……
就連最令人擔憂的足尖鞋問題,也被隊員王文平順利解決了。足尖鞋耗損量大,也屬于“買不起、沒地兒買”的稀有物品,“芭團”演員穿的足尖鞋都是自己的制鞋師傅手工制作的。王文平只去觀摩學習了一次,便開始動手嘗試。足尖鞋的關鍵在于鞋楦,每個女隊員的腳型不一樣,都有自己的鞋楦。鞋子做好后還得提前試穿,感覺受力點和舒適度如何,做軟了腳能頂出來,硬了又磨繭子,必須不斷修改,由此王文平成了男隊員里唯一能立起足尖的人。
足尖鞋的鞋面雖然由七八層布面粘合起來,但也禁不住食堂水泥地的每日摩擦。而且鞋楦靠膠固定,穿時間長了膠就變軟撐不住腳,30多個女隊員,幾乎每人每禮拜就得換一雙鞋。王文平忙不過來,全隊成員都幫著做。
做鞋辛苦,烤鞋更苦?p完的鞋因為有膠必須搟平、烤干,但沒有烤箱怎么辦?不知誰想出的主意,拿到馬路上的熱力小室去烤。做鞋不能占用排練的時間,鞋做好了常常已經夜里12點以后。王文平上街把熱力小室的井蓋搬開,再把鞋子掛進去,然后坐在馬路牙子上等,生怕辛苦做好的鞋子被偷。
井里面的水溫有100多攝氏度,蒸汽溫度能達到200攝氏度。廠里曾流傳過一件驚悚事件,有個師傅下熱力小室,管道閥門沒弄好,高壓熱氣一下子噴出來,臉當時就熟了。每次下井掛鞋,王文平的心里都一陣害怕,畢竟他也不過才18歲。北京的寒冬夜半時分,又冷又累的他,蹲著蹲著就睡著了。等一個激靈凍醒了,趕緊把烤干的鞋斂上來,再哆哆嗦嗦地返回宿舍,倒頭睡去。
肆 慰問演出
1971年2月至4月,一個野心勃勃的宣傳隊隊長,帶領一支全心全意的年輕隊伍,不聞窗外風雨,盡情拋灑熱血和青春,最終勝利攻克了全場芭蕾舞劇《紅色娘子軍》。
4月11日,宣傳隊在經濟學院禮堂進行了首次彩排,徐連增特意邀來五六位“中芭”的導演和演員,還請為劉慶棠和薛菁華化妝的北京電影制片廠化妝師前來化妝。
大幕拉開,音樂響起,這一刻所有的眼淚、汗水似乎都得到了回報。即使是負責拉幕和打追光的后勤人員,也難掩激動的心情。彩排非常成功,徐連增戴著耳麥一邊指揮樂隊,一邊調度舞臺各環節,瀟灑自如!爸邪拧钡膩砣松钍芨袆,連說效果“出乎意料”。
彩排過后,宣傳隊正式為公用局系統的各個單位輪流進行慰問演出。起初發出去的票還有富余,沒過多久開始一票難求。畢竟去天橋劇場看“中芭”的表演不是平頭老百姓能承受得起的,而匱乏娛樂的生活又需要藝術的填補。
在祿米倉陸軍總院的千人大禮堂,宣傳隊連續出演了十場《紅色娘子軍》,發揮出了最高水準。過場中經典的“劈叉大跳”整齊劃一,總能贏來觀眾的喝彩,就連“老四”這樣的反派一亮相,因為表演傳神,也會收獲無數的掌聲。有一次一名合唱隊的成員完成任務后站在臺底看完了演出,見到徐連增竟忍不住哭了,抽抽噎噎地對他說:“太好了,我們跟專業的一模一樣!”這種自豪感和成就感每天都充斥在這群年輕人的心頭。
當然,出演如此大型的劇目對一個業余宣傳隊來說總歸是生平頭一遭,意外和失誤不可避免。連續幾場跳下來,袁樸蘭的腳趾化膿了,疼得走不了路,更別說跳舞?僧斕斓难莩銎币呀浫堪l放,又沒有能替換的B角吳清華,這舞無論如何不能不跳。醫務室的大夫往袁樸蘭的腳趾甲蓋里滴上一滴麻藥,等在地上跺跺沒有痛覺了,她舞動著一只麻木的腳,直至跳完最后一個動作。
唯一一次失誤發生在洪常青就義的第六場,撕掉南霸天遞來的白紙之后,王自強完成一段獨舞,隨即從容地走向大榕樹下的柴火堆。本來在柴火堆布景的后面應該有個臺階,好讓王自強緩步而上,不料搶場的人匆忙之中給忘了。沒有臺階如何緩步而上?稍一愣神的工夫,一個工作人員已經鉆過來想讓王自強踩著自己的背登上去?蓪Ψ降谋程吡瞬炔涣,他干脆往起一躍直接踏上了柴火堆。
緊接著《國際歌》的樂曲響起,洪常青腳踩烈火、振臂高呼而就義。沒想到這時打在他身上的追光又滅不掉了,王自強舉著右胳膊不敢動,徐連增指揮的手勢也不能停,樂隊奏出的最后一個音便遲遲無法收尾,吹號的眼看快沒氣了,徐連增連連沖耳麥喊:“拉幕拉幕!”黑場只好緊急改為閉幕。
演出結束后,全體人員在舞臺上緊急開會,跳炊事班長的隊員竟然氣憤地要打搶臺的,說“就因為你的失誤,今天晚上的演出失敗了!”其實臺下的觀眾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。